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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山村记忆

2016-3-11 15:51| 发布者: sun| 查看: 1008| 评论: 0|原作者: 北芳

摘要: 人到中年,我越来越喜欢冬天了,年轻时和大多数人一样喜欢春天的诗情画意,夏天的火热幽趣,秋天的浪漫情调;多少年过去,那些闲情逸致早已被日子打磨得千疮百孔;春耕夏锄秋收,疲惫的心平和了,感激自然恩赐的所有 ...
人到中年,我越来越喜欢冬天了,年轻时和大多数人一样喜欢春天的诗情画意,夏天的火热幽趣,秋天的浪漫情调;多少年过去,那些闲情逸致早已被日子打磨得千疮百孔;春耕夏锄秋收,疲惫的心平和了,感激自然恩赐的所有悲喜,因为劳累之后,日头就会暖暖地照在冬日农家的炕头上,许多故事都在冬天里开始风生水起了,像病蚌把珍珠孕育,山村的冬日默默把人生的故事珍藏在炉火的温暖里。

那时候,农家都买不起火炉,母亲喜欢生火盆。火盆最聚人气,数九寒天,火盆端到炕帮前的时候,大妈二婶三奶奶们陆续就来了,二婶怀里揣着光腚的小弟,放在炕上爬,那时的小孩冬天只有一个小破棉袄,五冬六夏光着屁股被称为三年铁腚,说小孩屁股抗冻,不用穿裤子。

温热的土炕上,一床破棉絮里盖着大脚小脚四五双,纳鞋底的,扒花生的,补袜子的,奶孩子的。我在膝盖上翻着一本破画册,心却在听街坊邻居讲故事,传说神话妖魔鬼怪也在火盆里噼里啪啦响起,直入我心。或者,我在火盆里煨地瓜,那些细长的小地瓜焙在炭火里,不久就冒出丝丝甜香,吃着烤地瓜听民间故事,是我童年最美的时光。有时我挖来一瓢苞米粒,一个个丢在火盆里爆爆米花,啪地一个个蹦到炕上,姐弟仨抢着吃。





冬天昼短夜长,说着说着天就晌了,都要回家做饭了,这个问今晌做什么饭,那个说烀地瓜,这个说蒸渣团吃,那个说擀豇豆汤,我妈却下到炕洞下面的窖子里往外掏地瓜和芋头,我说我不爱吃烀地瓜,吃地瓜倒酸水,吃苞米饼子拉得嗓子疼;我妈说地瓜饼,不吃停。我说停就停,于是有合口的我就猛吃一顿,没有合胃口的我就豁上不吃饭,以致于我从小就营养不良,长成小不点。

那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同学们在路边墙头上用手挖雪吃,那时的雪格外白,如果不刮风,静静落下的雪都是纯净得没有半点杂质,吃在嘴里冰凉簌簌的,单吃雪不能尽意,回到家就拿棍子捅屋檐瓦边下垂着的冰钻子,比赛着谁的冰钻长,然后每人捧着一块冰钻“咯哧咯哧”地吃,全然不顾发紫的嘴唇和红萝卜样肿胀的手指。然后拿起各自收藏的那些“宝贝”,跑出去踢毽子,跳方格,在河里冰面上打皮猴;还有一年冬天躲地震,夏天躲地震人们都在场院上用塑料布搭帐篷睡觉,但是冬天躲地震在场院睡觉就冷了,我不记得别人是想什么办法的,我爹和老抠叔在村边庞大的地瓜蔓垛里掏了个大洞,两家人搬进去住,每家铺一床被子,盖一床被子,就在地瓜蔓洞里过了一个周。晚上,两家5个孩子,在洞里疯疯闹闹,新奇而快乐,闹累了,就各自钻到自家的被窝里睡着了。那时一点也不记得冷不冷,只记得那些恍如童话般的快乐时光。

后来每个冬天我都盼望星期天好逃离冰冷的学校,“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夜归人在日暮苍山远时忽见寒屋一处,加快脚步,因为他知道屋里必有红泥小火炉。我盼望每个周末回到家中温热的炕头上,虽然木格窗四面透风,大妈三奶奶们盖着小被凌乱地说着家长里短和村庄轶事:老抠总是三只手,到谁家就把人家的大金鹿烟给顺手牵羊了,瞎老婆清早操着袄袖站在雪中哇哇昨晚谁给了她一篓子地瓜,大婆因为外孙的事昨晚把小婆打了一顿,臭鸡蛋的三闺女要出门了,今天把大婆接家去画鞋垫样了……我不拒绝这样的俗事入耳。看着窗外大雪弥漫,我说林教头当年火烧草料场的那个夜晚,只能靠一葫芦酒来御寒,我在学校里也只能靠一个葡萄糖瓶子来取暖,还是家里好,有热炕有火盆。三奶奶说,现在多享福啊,山上有了柏树和松树,堤堰上茅草也多,冬天有草烧了。前些年,到了冬天,村里人都推着小木车,到牙山去拾草,天不亮就走,傍黑回来。我问到牙山是多远,那时牙山对我是个传说,只闻其名未见其踪。大妈说到牙山五六十里地,牙山的茅草有的是,拿镰去割,很快就割一小车,就是来回功夫走在路上了。我想着我爹穿着自己缝制的叫着幇的生猪皮鞋子去牙山拾草,那是多辛苦的事。可是三奶奶不知道,如果她活到如今,看到家家有她想都想不到的暖气,再也不用到山里去拾草,往火炉丢几块煤,全家就暖烘烘的,该是天堂的日子了,可那时谁也不知道暖气片是啥样。





我妈烀苞米饼子叫我烧火时,我一边在膝盖上翻看从同学那里借来的破头烂腚的诗集,幻想诗人们的围炉诗话,一边把茅草塞得锅底口满满的,“难得,夜这般清静;难得,炉火这般的温;更是难得,无言的相对,一双寂寞的灵魂!”我刚想说我在围着锅台诗话,屁股上却挨了母亲飞来的一脚,母亲一边往锅边转圈贴牛舌头饼子一边数落我:“叫你心不在肺,烀饼子要慢腾腾来多烧火,要细流点烧;你看你陷一锅底草,又浪费又冒烟!”锅底口咕嘟咕嘟冒出一团团黑烟,呛得我诗情随烟化作几声咳嗽。我站起来比划说:“你得像我爹走台步那样,手里团弄着饼子,前走三步,后退三步,我吃不饱来穿不暖,一家半月乱倒换。动哏里哏隆,呱——摔到锅里边!”母亲嗤——地一声笑了,笑着数落我真是个皮灯笼,不知道生气。

一个个冬天在俗烟的浓淡中悠悠而去,在雪花飞舞的天地间,因为严冬的酷寒难熬,母亲和街坊邻居总是数着指头过九九,数着每一个数九寒天的深厚文化:一九二九,拿不出手;三九四九,棍打不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八九,耕牛满地走。那时我只记得三九四九棍打不走和五九六九沿河看柳,因为三九四九是一年最寒冷的日子,不论待在哪里,用棍子棒打都不愿出门,门外会是无法想象的彻骨寒冷。五九六九为什么要看柳,一般那时差不多就是过年的时候了,谁不盼望过年能暖和一些,走亲访友,看戏聚会,正好在满河杨柳吐芽的时间。一听到母亲念叨“满河看柳”这个词,好像春天就来了,我就会莫名地激动。寒冷让人日盼夜盼严冬赶快过去,春天赶紧到来吧。后来我学古人画一幅素梅图案的《九九消寒图》,不是老师教给我的,而是曾经有地主家世的三奶奶指点我的。我在薄纸上画9朵梅花,每朵有9个花瓣,从冬至起,每天用蜡笔染红一朵。我不懂古人按阴晴雨雪去涂点梅花,只随心所欲把梅花染成五颜六色,只要自己觉得好看就行,像极了过年买的杨柳青年画。

多年之后,我在另一方土地上重复着父辈们的日子。冬天忙完了所有的农活,大地酣睡休憩的时候,也是农人们最为慵散舒坦的时候。晒太阳永远是中国式最温馨的场景,东街头那个浓缩着世态百相的“懒汉窝”,如今成了老人们聚集的地方。大襟袄绑腿裤草绳当腰带,戴着用兔子尾巴圈成的“耳捂”,在冬日的暖阳下捉虱子的风景,只能存在我的记忆里,现在老人们穿着儿女们倒腾下的旧面包服,几乎一个姿势把两手互相操在袖筒里,或坐或蹲在那些磨了几十年的光滑的石头台上,眯着眼睛享受几束阳光的抚摸,谈论着他们心中的国家大事,温馨而满足地把一个寒冷季节消化掉。





年轻人可不会站在枯燥的街头树木桩,前几年,只要不下雪,年轻人大都在山里砍刺槐,打松柴,要拾一个冬天的柴草保持家中温暖;但是这二年,几乎没有人走到山里去拾柴禾了,因为家家都安装暖气,买煤生炉子。家里如此温暖,但不能黑白都在家蜷缩着,自然要寻找他们自己的乐趣。

村子很大,许多平时能耍得来的人在谁家踩一个点,白天晚上都聚在一起打麻将玩扑克,隔三差五地就在谁家里喝上一顿。婆娘们也是一样,三五个一堆,四五个一簇,走家串户聚集到谁家里拉家常。今天跑到东家说西家的不是,晚上又跑到西家说东家的短处。婆娘们已经习惯常年枯燥无聊的生活,偶尔因说三道四引起矛盾,那矛盾又给她们的话题增加了新的新闻,而她们也常常被季节遗忘在说三道四的话题里,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年关,年关之后又是新一轮的忙忙碌碌。

暖气烧得旺,牌友们把扑克摔得热火朝天,把麻将哗啦得热气腾腾,嘴里说着土俗的纷乱不堪的“行话”(农村的行话就是那些拐弯抹角地骂人,耍巧嘴的耍得屁股上挂暖瓶有一腚的水平),常常把家里鼓成雾霾城,抽烟的雾气比火炉的煤烟还要浓。东炕吆五喝六的麻将在哗啦,西炕几个婆娘在喳喳,张三裤口窄,李四帽檐长,一边说,一边拈花,拈一只塑料花二三分钱,一天可以拈二三十元。





打牌的谁赢了,就自动掏几个钱到商店去买两包花生豆,有的回家拿盘菜,中午在这家喝几盅,晚上又到那家喝上了。菜不必好,酒也不必贵,大众欢迎的老村长酒即可,每人一斤八两的不成问题,图的就是个在一起闹闹酒,说说怪话,说说他们之间的酒话:“牛逼哄哄——”那个急忙接龙:“放光彩——”那个唱起来:“什么也不说——”这个急忙接上“铁锅(哥)知道我——”

这个问几点了?是不是开始行动了?铁锅说:“你要先走一步?别焦急。有一年秋天,三月家当,腊月二十三,瞎黑八点半二十五,我来个猪拱进胡黍地去了,你来帮我照着月门,去把猪赶回家再说……”那个说你巧得在腚尿尿,铁锅说:“耍巧嘴,让你三瓣嘴,跑起来让你四条腿!”怪话连篇,不到半宿不散伙。

当然也不是天天打麻将,到了冬天每家轮流劈木头。今天这家要劈了,于是电刨电锯钻子斧头都搬来了,一上午就可完成一家的任务,中午就哈成二八夹的模样哇哇吆吆打一下午麻将,晚上就在这家就着菜底巴(剩菜)继续哈酒。明天再到那家去劈木头。





没有电脑的那些年,整个冬天我常常用缝纫机在为四邻八舍免费做鞋垫,做枕头被套,补破烂,或者捧着橧子插鞋垫,或者临摹字帖画工笔画。有了电脑后,婆娘们在炕上嘻嘻哈哈的时候,我就守着电脑心不在焉地四处逛游,意兴阑珊,只有夜深人散去,我才能静下心,在电脑上写一点小文字。

我在门窗四处透风飘雪的冰窖一样的房子里度过了20多个冬天,手脸全是冻疮,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才能完全褪干净,但是到了冬天新一茬冻疮又长出来。20年没有一个可以拿来说心情的挚友,想起1000多年前,那个寒冷的黄昏,白居易一张便条差人送给刘十九,“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刘十九咯哧咯哧踩着雪急忙赶来了。有红泥小火炉,绿蚁焙新酒,更重要的是有人问这么一句,人生的情趣和温暖都在其中了。而许多人一生也不会有这样的问候,所以张爱玲说:“不是你冷了,就会有红泥小火炉。”

但我终究还是有了火炉,有暖气的冬天和城里的楼房中一样温暖,火炉是最聚人气的,婆娘们有的在热炕头上拈花,我在电脑上学广场舞,晚上到大街上教村里的婆娘们跳一会儿广场舞,再进俱乐部里排练吕剧。俱乐部里锣鼓二胡坠琴吹啦唱弹闹得正欢,吕剧的排练在冬天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每年过年要为村民奉献上两场大戏,我在《三娘教子》和《泪洒相思地》等等剧目中不是演丫鬟就是演小孩,因为长得太矮了,晚上外出演出人家以为我十四岁。





这样的日子不懈怠,有真气也有深情,在一个人独自清净的时候,我会随手写一些动情的文字,就像婆娘们闲时拈花一样,把日子拈成花成字成画。我把在民间的画卷展现给清波看:青山隐无声,时光笑里行。调雪寄清波,美在最底层。清波说,你那里有乡村沙龙,其乐融融;再凡俗的日子,也是上好的生活,只要肯把自己过成生活的妙人。

是啊,我越来越喜欢冬天了,像坐实了江山的人生,风雨雷电都经过了,枯山瘦水中显出禅意。我们都在红尘里奔波,染了一身的烟火俗气,有句话说:心中无事即神仙。活到一定的份上,就会发现,生活中没有什么高深的东西,重要的不是什么样的生活,而是什么样的生活态度。陶渊明处平凡而致高远,简而有味;苏东坡居高远而能守平凡,繁而不杂。村庄里没有几个人读过圣贤书,但都知道土生金,土生万物,脚踏实地做好农事,就是对季节的一个深厚的交待。冬天是用来贮藏温暖的,烟火中氤氲着闲暇和愉悦,这人间就是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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