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桐人宅门联中的“百忍”

 曾经烟台市区的那条叫做“百忍里”的巷子，老一辈的烟台人应该都还有印象。这条不足40米的半封闭小巷，位于现在西南河路中段以东的位置，始建于1850年（清道光三十年），建国初并入义成街，1965年随其拆除而不复存在。

图 / 丛建国

提到“百忍里”，就要提到张桐人先生和他的那座“百忍里藏书楼”。张桐人，本名张荣恩，字桐荫，笔名桐人，烟台宫家岛人氏，民国时期烟台的社会名流。张桐人早年参加科举考试，获优贡，曾一度在朝中任职，后来回乡专心治学，并在这条巷子的西侧建起了一处主楼三座、前后两进的大四合院，用来居住和藏书。

据史料记载，这座大院里的“百忍里藏书楼”鼎盛时藏有图书四万多册，其中不乏珍善孤的版本，例如明刊本《初学记》、汲古阁的《十七史》清刻本的《全唐诗》等等，被誉为“胶东第一座私人图书馆”。而在这座大院的宅门上，则凿刻有一副张桐人亲手书写的对联，联语为：

张百忍心平气和；

桐千秋根深叶茂。

这应该是一副族联，虽严格来说并不合律，语言也比较平直，但其中的“张百忍”和“桐千秋”却是包含了张氏的家风和历史，以及对儿孙的要求和对家族的祈愿。

百忍，历来被张氏作为自己的堂号。而这个堂号的来历，与1400多年前张氏的一个祖先张公艺有关。

张公艺，郓州寿张人，生于公元578年，卒于公元676年，历北齐、北周、隋、唐四代，寿九十九岁。《旧唐书》中有记载：“郓州寿张人张公艺，九代同居。北齐时，东安王高永乐诣宅慰抚旌表焉。隋开皇中，大使、邵阳公梁子恭亦亲慰抚，重表其门。贞观中，特敕吏加旌表。麟德中，高宗有事泰山，路过郓州，亲幸其宅，问其义由。其人请纸笔，但书百余“忍”字。高宗为之流涕，赐以缣帛。”

自此，“百忍” 张姓常以“百忍”为堂名，并以张公艺所作的《百忍歌》作为家训流传：“忍是大人之气量，忍是君子之根本；能忍夏不热，能忍冬不冷；能忍贫亦乐，能忍寿亦永；贵不忍则倾，富不忍则损；不忍小事变大事，不忍善事终成恨；父子不忍失慈孝，兄弟不忍失爱敬；朋友不忍失义气，夫妇不忍多争竞……”

其实“忍”字在中国自古就是传统文化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被儒、道、释等各家大量论述，被视为是一种精神境界和生存之道，成为“君子”的标志和为人、治国之道。六经之一的《尚书》中云：“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孔子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而百忍成金、忍一时风平浪静、胯下的韩信、拾履的张良、卧薪尝胆的勾践、六尺巷里的张英等等警语和故事早已深入人心。

“忍”当然有忍气吞声的一面，但是深层次的“忍”或者是真正的“忍”应该是认清了世间的真相，而去适应所遇，以达到自我调制、自我顺通。就如张桐人，从史料上我们可以了解到，其实他也是先后经历了国事、家事造成的创伤以后，才有的这种“百忍”——

张桐人在朝任职时，便受到进步思想的影响，主张改革，与同盟会的徐镜心、丁佛言过从甚密。后因剪掉辫而被清廷列上通缉追杀，为避杀身之祸，他弃官而去，远走哈尔滨躲避，也正是此事让他对清政府彻底失去了信心，从此不问仕途，回乡专心从事慈善和教育。

张桐人回乡时，其在哈尔滨期间创办的“成发祥”商号交由其叔打理，其长子任账房。谁知回乡不久，便接到长子突然亡故的消息。张桐人觉得其中有蹊跷，因而和其叔对簿公堂，叔侄反目成仇，但最终官司不了了之。

也正是因为这些的打击，让张桐人心灰意冷，他才搬离宫家岛的旧居，在1913年于市区修建了“百忍里”，作为居住和治学之处，并手书了那副“百忍”的对联。一个"忍"字，也成了张桐人后半生的座右铭。

其实在他位于宫家岛的旧居门上，以前也刻有一副他撰写的对联，同样也是有“百忍”二字：

两铭世业流芳远；

百忍家风绵泽长。

对联中的“百忍”如上所述，而“两铭”也是出自张氏的一位先人，即北宋大儒、哲学家、理学创始人之一的张载。

张载，凤翔郿县人，嘉佑进士，历授崇文院校书、知太常礼院。张载一生著有多部理学作品，其中就包括《东铭》和《西铭》两篇经典，这就是上联中的“两铭”，而此后的张氏后人也称自己为“两铭世第”。这两篇作品中，《西铭》的核心思想和意义尤为突出，同期的二程曾说：“西铭是儒学史上最重要的经典文献，也是最优秀的作品之一。”

1946年，张桐人先生在“百忍里”病逝，其生前所做教育和慈善至今为人所称颂，如他曾将宫家岛宅院借给烟台恤养院使用，曾筹资修建了宫家岛小学，也曾多次资助广仁堂救济院，可谓品格高洁。我想，这也正是其笔名“桐人”的所涵寓意吧——

梧桐是我国有记载最早、分布最广的树种之一，自古被赋予高洁品格的象征，《诗经·大雅》中即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描述。而梧桐深根性、枝叶繁茂、寿命长，也正是族系“根深叶茂”的象征。

张桐人先生已故去七十多年，他在“百忍里”的藏书在建国初也被变卖处理了。还好，他前后历时二十余年修建的、位于烟台西郊宫家岛村的旧居还在，虽也是历经磨难，却也是在“百忍”中依然伫立着，从中我们似乎还能感受到先生的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