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年

过去的年节毕竟最像是个年节，办置年货不必说，年前的腊八就开始忙碌起来，那时母亲总是把我们兄妹招呼在灶前，命我去把屋檐下连秸编成辫子的大蒜摘下，然后说：剥蒜。腌制腊八蒜是每年都要进行的传统项目。母亲说这天腌制的腊八蒜到了年夜饭的时候开启食用才最是腊八蒜了。其余时间难道不可以么？其余的时间是可以的，但已然没了年味儿。腊八蒜腌到最佳的境界是翠绿色。我女儿小学时写作文，曾问我什么颜色是翠绿的？我说腊八蒜腌透了的颜色，女儿又指着黑而亮的君子兰问，我说那是墨绿，也就是黛绿了，又问那韭菜呢？我说韭菜若是大棚的那是嫩绿，若是帘子韭菜那就是青绿。后来有位研习丹青的朋友和我说起湖蓝与翠绿之间的差别时，他特别认同我对于翠绿的比喻，那确是腊八蒜腌制透了的颜色。喝腊八粥是过腊八的另一个内容，据说应该是用了八样豆米熬成的，但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就没放过八种，大半是黄豆、豇豆、绿豆、大米、小米以及花生。有时候为使它更加粘稠，还会加点糯米，即使如此也还是不够八样。其实这在我们家已经是奢侈了，母亲过日子总是从嘴里克扣，而在穿戴上要求光鲜些，从小到大，我们兄妹在穿戴上比同龄人没差到哪里。腊八之后是小年，祭灶，扫灰，过年的氛围竟也越来越浓了。

最重要的日子是蒸炸炒煎煮。鸡鸭鱼肉，有条件的还要整套猪下货，那时每家还供应一个猪头。想来这个大猪头还是很能增加气氛的，而且我曾仔细观察，猪这东西居然也有双眼皮单眼皮之分，一般买到一个漂亮的猪头是很惬意的。买猪头通常都是家里最有本事的人去，清晨天还摸黑就去排队，而人已经聚集起来，然后分号，然后家里人来换班，然后人头骚动，凭了运气买个猪头。而好的猪头首先分量要足，一般12斤以上就很不错了，而若你很不幸的话只能买个10斤以下的。最好的猪头是短嘴，骨头少而肉多，长脸的猪头基本不大受欢迎。长脸的猪属于乌克兰种的，基本都是白猪，拔了毛以后很像是个长脸而色衰的老鸨。短脸的据说属于约克夏品种，长相大概与现在许多的宠物狗相类。某年我买来的一个猪头重15斤，而且是短脸儿，双眼皮，天生是自然微笑的状态，感觉很有成就了。把猪头拾掇干净，下锅前是要劈开的，这个工作在我们家是父亲来做，倘使劈得不够准确，那就在大家心里造成阴影。花椒大料陈皮等佐料都要提前备好，这时一般还要加猪蹄和排骨等，我们家是一口八印的大铁锅，满满地装了一锅，我们这班孩子就开始充当了火头军。等到锅里有了味道的时候，全家人的眉里眼里均掩着笑意，尤其母亲，边指挥边督阵，从容淡定，我们感觉那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当然我们也都惦记锅里的好东西。一般在掀锅后母亲都是把那个使玉米皮包着煮的猪脑子把来给我们吃。现在我最小的弟弟也40多岁了，他说他至今还是个笨笨，主要原因就是小时候吃猪脑子吃的，说老大不吃猪脑子，所以老大没怎么复习就考上大学了。

现在除了春运那边的许多事还有点过年的忙乱味道，就剩下个年夜饭和阖家围坐看个春晚了。我们那时还要蒸馒头。当然现在许多家庭在春节时候也是要蒸馒头了，我小的时候这天却要蒸8锅馒头加一锅发糕。发糕并不怎么好吃，主要为了那个年年高（糕）的意思。讨吉利的事在腊月里很讲究的，比如母亲在腊八时还把蒜叫做蒜呢，这时却改了口叫宜和菜了，蒜和散是谐音。煮饺子若说碎了那是要吃巴掌的，那叫“挣”了。蒸完了还要炸，有菜丸子肉丸子，有扣肉有熏鱼，还有花鱼和面鱼儿。最后就是打一锅冻了，通常都是鸡和猪蹄。当然还有辣菜，也叫芥菜的，茶豆，还有酱牛肉，还有炸鱼，各色杂鱼。这些都忙齐了，开始包饺子了，母亲就说老大去买点鞭炮吧，再买几张红纸，两刀黄纸，两柱香；大小蜡烛，两包前门烟卷儿，一块香皂，一条肥皂，一斤红塘，一斤白糖，一斤青果糖。一般我是领妹妹去，她能得到5分钱的玻璃丝（扎头用的），我能赚下一毛钱的帖子（小孩玩的画帖）。红纸是用来写字的，父亲的字很好，写了对子，还要写几个福字。盆满钵满，把爷爷的遗像供奉起来，烧了纸钱，点几支香，在年三十夜里给爷爷磕头之后，我们就开始过年了。

现在不忙年，在平素忙年的日子里我在此码些文字，也算是个纪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