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

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

而我对年的渴望从农历的十月就开始了，因为在我的故乡莱阳，有十月赶山会的习俗，过年的东西就这时开始置办，尤其是过年的衣服，大家会在山会上买好。能买上成品衣服的是少数人，一是因为成品衣服少，二是因为成品衣服贵，孩子们虽然眼里流出喜爱的目光，但最终只是饱了饱眼福而已。

而我就幸运得多了，因为我的父亲是远近有名的裁缝，而我是父亲的老幺，家里人都惯着，所以商场里好看的娃娃服就是我过年新衣的模板，娃娃领、娃娃兜兜，还有娃娃领边镶嵌的蕾丝，都让我爱不释手。做好后，虽然锁在母亲挂着铜锁的衣柜里，我还是常常拿出来穿在身上臭美一下，直到大年初一。

进了腊月门，年味就更浓了，尤其是小年过后，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就不断了，当然那都是孩子们忍不住对新年的期待，偷偷地把父亲买来的摔鞭拿出来放。而我，父亲是不给买鞭的，但祖父早就给我准备好了“抖搂鸡”，我也会在漆黑的夜晚，拿出一两根“抖搂鸡”，和小伙伴们在夜风中跑着，洒下一路的火花和一路的笑声。

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帮着祖父贴对联、窗花和挂门钱。挂门钱是五颜六色的，纸薄薄的，全都是镂空的图案，有十二生肖的图案，有梅开五福的图案，有五谷丰登的字样；无论是颜色还是样式，挂门钱都寄寓了人们朴素而美好的愿望。贴好的挂门钱，在古老的大门的一开一合里，在冬日的风里，摇曳生姿，就仿佛祖父的眉梢，喜气盈盈；亦如风中奔跑的娃娃的辫梢，活泼生动，调皮可爱！

当全村的门都贴上红彤彤的对联时，年就来到了。

吃饺子，是年的标配。母亲包的饺子总是肉蛋馅的，而我总是只吃皮，不吃馅。饺子里也没有钱、枣、栗子、糖等礼物，因为父亲是军人出身，不信那些规矩，更怕孩子们狼吞虎咽时不小心卡着，所以我家的过年仪式很简单，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直到我嫁人，每年的除夕，都会在婆婆的指导下，包上10个枣、10个钱、10个糖、10个板栗。第二天早晨，一人一盘饺子，有人吃到糖，婆婆就说日子会甜甜蜜蜜；如果吃到枣，婆婆就说明年要起早；如果吃到板栗，婆婆就会说会过日子；如果吃到钱，婆婆就说一年有钱花，所以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平时不爱吃饺子的孩子们，都争相从别人的盘子里抢饺子，因为觉得那个饺子里可能有个钱。小心翼翼地咬开，如果是个钱，那就开心得手舞足蹈，如果不是，那就继续寻觅。

大年初一，我早早就起床，不用母亲叫，就为早早穿上那漂亮的条绒娃娃服。吃过饺子，就开始拜年。小时候拜年，对于孩子们而言，也就是为了口吃的。到了大妈家，大妈会给瓜子、糖；到了二婶家，二婶会给花生、糖；到了大嫂家，大嫂会给点心、糖……娃娃服的娃娃兜很快就满了，只好让二姐帮我装着，但这常常是有去无回的，因为二姐很快就把自己的糖吃完。儿时，孩子们对糖果是没有抗拒力的，能尽情吃糖果的日子也就是过年了。记忆中都是水果糖，最上档次的就是高粱饴糖，那时候大家都叫它“高粱台”。

拜年结束后，大人小孩都在街上玩，因为每一个人都穿着新衣服，有炫耀之嫌，更有显摆之意。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都美丽漂亮，尤其是新媳妇，特别是长得好看的新媳妇，腰杆格外直，笑容格外灿烂，因为大人们都喜欢评头品足，说某某家娶了个漂亮媳妇……有赞美之情，有羡慕之情，亦有嫉妒之意。 这时最吸引这些姑娘的，是那些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的走街串巷的货担们，他拉开箱子上的小匣子，女孩们用的东西应有尽有，各色头绳、各式头卡、各种好看的盘扣……当然最抢手的就是胭脂和粉饼，姑娘和媳妇们都不会吝啬，快乐和幸福写在每一个人的笑容里。

这时候最欢快的还是孩子们，在村中央的结着厚冰的水湾里快乐地滑着。老远看见卖糖葫芦的大爷，扛着一杠子的糖葫芦向村口走来，孩子们便蜂拥而上，将大爷围得水泄不通，举着压岁钱争相抢买糖葫芦，有山药豆的，有山楂的，有橘子的。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幸福和快乐就这样随着渐渐融化的冰糖流淌在大街小巷。

就在这快乐里，传来了喇叭唢呐的演奏，村庄的戏台上，铿铿锵锵的锣鼓声，拉开了家乡社戏的序幕。那些民间艺人、江湖戏子，优雅从容地舞着水袖，以其精湛的技艺，圆润的唱腔，将年的喜庆演绎到极致，推上高潮，全然不见生活的艰辛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