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之祖名昆嵛

烟台的山，或壮美，或坚韧，都是这座城的脊梁，赋予了她独特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品格。如果说，海上的蓬莱仙山曾是中国人的梦幻仙境，那么烟台的昆嵛山就是一处梦境里的仙山家园。我猜，在许许多多烟台人的心里，昆嵛山的地位恐怕比五岳名山还要高。

初识昆嵛山之名，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万山之祖”昆仑山，却又一时想不明白，这两座分列神州东西的山脉究竟有何关联。在帕米尔高原上坚挺起万年冰峰的昆仑山，是传说中西王母的住所，是中国第一神山。可这座山的仙脉，归根结底仍是大地。昆嵛山则不同，它的仙脉乃是无边的海洋。

放眼胶东半岛上的群山，海拔923米的昆嵛山虽然比青岛崂山矮了一些，却因为据守在半岛的东中部，便拥有了一种独特的仙山气韵。它横亘于烟台牟平与威海文登两地，连通着胶东半岛的南北两端，向东便是茫茫大海。古人见昆嵛山，只觉得它雄跨东海，盘桓百里，群山相连，嵯峨不知有几万仞，故此认定昆嵛山是那些海上岛屿的根脉所在，就连那传说中的蓬莱三山也都是从昆嵛派生而出。正所谓“海山仙山属蓬莱，蓬莱之祖是昆嵛”，没有昆嵛山，中国可能就会失去“海上寻仙”的神话母题。

5-52昆嵛山最吸引世人的，还是千百年来烟霞缭绕的仙气。  图/孙树业

5-53昆嵛山，“海上仙山之祖”。  图/孙树业

在古代典籍中，蓬莱是海上仙山，昆嵛则是仙山之祖。可同样的仙幻底蕴却呈现出不同的气质：蓬莱的仙，来自沧海渺茫，是海市蜃楼的虚幻不可测，可遇不可求；昆嵛山的仙，却在那一草一木间，在那白石古洞中，只要登山人用心寻觅，便可收获一份天然自在。

自烟台市区驱车向东，一旦离开了城市的高楼大厦，遥遥地便可望见绵延起伏的昆嵛山脉，在蔚蓝的天空下犹如一道翠色屏风。但是，那些突兀的峰顶上往往呈现出灰白的色彩，乍看之下犹如积雪，细看却是山石。

这是昆嵛山的地质构造所致，处于鲁东基底褶皱构造带的昆嵛山主要由中粒花岗岩、中粗粒花岗岩以及片麻状花岗岩组成，在岁月风雨的洗礼下，山顶石块风化严重，多有剥落，露出灰白的内里。可也正是因此，使得昆嵛山怪石林立，充满谐趣。

昆嵛山最吸引世人的，还是千百年来烟霞缭绕的仙气。《山海经·大荒东经》里的那座名为“鞠陵于天”的高山，据说就是昆嵛山的古名。而在民间传说里，昆嵛山又叫姑余山，是传说中寿仙娘娘——麻姑得道飞升的地方。晋代葛洪的《神仙传》记载，麻姑修道于昆嵛山，曾经见过东海三次化为桑田。所以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麻姑是象征长寿的女神，为百姓们所崇敬。

今日的昆嵛山间，仍留有麻姑遗迹。在涝夼之西、焦峰谷之北的峰顶上，有一处小巧幽静的殿宇，乃是万寿山岳姑殿。很多人都认为，这岳姑殿供奉的是泰山之神东岳大帝的女儿碧霞元君。但是，居住在昆嵛山的人们都说，岳姑殿本是昆嵛山的麻姑殿，是麻姑修道之所。这殿宇虽不在昆嵛山的最高之处，却也屹立峰顶。凭栏四顾，都是苍茫山峦，龙泉水库如明镜一般映照着天空。不远处的山坡上仍看得见一排排条石砌成的阶台房基，残垣断壁间散落着各种石梁、石墩，还有那石块垒砌的麻姑冢，都令人遐想无限。

站在岳姑殿上向西眺望，便是赫赫有名的烟霞洞了。如果说，麻姑仙子的传说仍是不可捉摸的神话，那么“全真七子”修道的烟霞洞可谓是昆嵛山里最接地气的仙家所在了。

中国的道家文化一向提倡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而那些幽僻无人却充满生机的山岳，更是道家人修行的胜地。他们认为，奇绝雄伟的山峦里定有主宰天地的灵气，是沟通天上人间的桥梁。所以，古来的道家名士都有自己的山岳道场：老子的终南山、张天师的龙虎山、葛洪的罗浮山，都是远离尘嚣纷扰的灵山。而昆嵛山，则是道教全真道的神仙境地，也是创派之所。

金世宗大定七年（公元1167年），悟道出家的王重阳离开陕西，前往山东传道度人。他先后收马丹阳、谭处端、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为徒，在昆嵛山烟霞洞设坛讲道，由此创立了道教中的一个新的宗派——全真道，而烟霞洞也就成为了全真道的“洞天福地”。

5-54漫步在昆嵛山，满山的树木蓊蓊郁郁，乃至林壑层叠，蔚然生光。  图/于亚民

在一片山岭环绕之中，一块突兀而出的岩石形成了天然的洞室。洞外是幽邃的山谷，杉柞掩映，滴翠浮青。每当遇着阴雨天气，山间岚气缥缈，云雾如浪，恍如仙境。洞内虽然空间局促，条件艰苦，却体现了全真道简朴清净的理念。王重阳带着“全真七子”在此终日与山风怪石为伴，屏除杂念，求得一份清净自然。今人来到烟霞洞，仍能看见供奉于洞内的“全真七子”像，半山上的山泉古井，斑驳的井台仍保存着古人在此修行隐居的形迹。

沿着山石台阶，自烟霞洞向下而行，山林中时不时地传来噼啪声响，竟是仲秋时节熟透了的橡树果子从枝头掉下，噼里啪啦落得满地都是，充满了山野乐趣。待看过了飞来泉、小蓬莱，脚下的山壁便赫然显出一座红墙灰瓦的殿宇来，正是当年长春真人丘处机请旨改建的神清观。

这观宇依山而建，将三清宝殿、五祖殿、七真殿、财神殿、慈航殿以及钟鼓楼等建筑都浓缩在小小的山坳中，故而显得楼阁错落，檐角玲珑。在四围的苍松翠柏里，那朱漆栏杆显得尤为夺目，而灰色的瓦顶又透着一股肃穆庄严。正殿前的院落里矗立着几方碑石，字迹已然模糊不存，都是古时修缮神清观的碑记。而那一方刻于元宪宗时的古碑，竟是用海底礁石做成，历经760余年的时光，看似残损将裂，却在轻敲时仍能发出铮铮的铜器之声。

漫步在昆嵛山，满山的树木蓊蓊郁郁，乃至林壑层叠，蔚然生光。在这里，遇见百年名木、千年古树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可能随便一株看似寻常的树木，就是千百年历史变迁的见证。

在昆嵛山的无染寺里，我遇见了一雌一雄两棵银杏，都是五百年的树龄。秋来满枝的金黄，仿佛撑开一个璀璨世界。在山间的旺格庄，我又遇见一株五百多年的黄连木，生机勃勃，老而不衰，仿若一位得道的仙人，被村民们称作“圣树”。

与这些奇树相呼应的，是满山的怪石。岳姑殿下有一尊向着龙泉水库探头而出的神龟巨石，与圣经山风凉洞旁一大一小的两块乌龟石相对而望，似在窃窃私语，被唤作“老龟教子石”。不远处的一对蟾蜍石，也是栩栩如生。行走山间，只要用心寻找，诸如孔雀石、卧仙石、三瓣莲花石、张果老驴蹄印等，都像是魔术一般出现在眼前，而这魔术大师，便是昆嵛山。

至于更为精妙的人形石块，或高大威猛如勇士，或婀娜多姿似少女，或弓背弯腰像老翁，叫人不得不臣服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最精绝的，还数石门里的昆嵛奇峰——三圣山：其左侧俨然是道祖老子凝神遐思，衣襟随风飘荡；其右侧则形如圣人孔子恭身而立，正做天揖之势；再向西南望去，仿佛又见佛祖慈面，双唇微动，似诵佛经。

待把这些怪石嶙峋都看厌了，便可去寻访昆嵛山的水。在百米的高崖上，九个大小不等的天然石池梯列排开，人称九龙池。大的直径有五六米，小的则还不足一米。无雨时，池水清冽见底，涓涓细流，滋润着山林。若赶上雨季，会顿时化作奔溅的飞瀑，风激悬流，宛如一条银色的巨龙摇摆在山间。等入冬的时候，这里又会形成齐鲁一带极为罕见的冰瀑，那冰笋倒挂、粼光闪闪的景象，当是另一种人间仙境。

听说无染寺边的水潭终年碧色，加之沟谷幽深的美景，有着“江北小九寨”之称。可惜我行旅匆匆，未能得见。只能悄坐山间，掬一捧甘冽的泉水，权当是沾一沾昆嵛山的灵动仙气。

想人之一生，不过须臾；山之耸立，却可万年。而身在昆嵛山中，听风观云，赏石听泉，仿佛能忘却那些红尘烦恼，只余下纯朴简单、心向自然。